論學第一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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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學第一論
不出兩天的時間, 春滿林上下都知道春滿林來了個兩個年輕大夫。十六七的年紀，面容姣好，偶爾能在藏書閣和千藥樓見到她們倆的身影。
多數大夫並不以為意, 只當是哪個大夫腿腳不便，讓自己徒弟前來見見世面, 客氣些的見面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, 並沒有與她們交流的打算。
丁芷和沈意也樂得沒人打擾, 自己在藏書閣四處翻閱, 倒還真讓她們找到不少珍貴古籍。
回去的路上，丁芷高興地和沈意說：“還好聽了你的, 大大方方去看, 這藏書閣的書真多啊, 好些我都沒聽過……”
有與她們擦肩而過的大夫聽言傲慢自得道：“當然多, 董家為醫藥世家，世代行醫收錄古籍, 你們兩個年紀尚小就能看到這些, 知足吧！”
“是是是, 您說得是！”丁芷早就跟著沈意學了一套, 別人說什麽, 只管應和就是, 沒必要在這生了事端。
果然, 那人聽完，又很得意地走了。
見人走遠了, 丁芷嘀嘀咕咕和沈意道：“嘖，她們比師傅還愛教訓人！”
沈意立刻反駁：“我娘可不會這樣！”
“確實！”丁芷認可！
等一同回到房間, 看見奚木正在曬杏幹，沈意眼巴巴看了兩眼：“今天是不是就該曬好了？”
前兩日, 那些小侍給每間房都送了不少杏子，奚木挑了些出來說給她做蜜餞吃，沈意這兩日天天盯著這些杏幹，可饞了。
奚木笑道：“是曬好了，但明日蒸一會兒會更韌勁些，大抵等你們論學完就能吃上了。”
丁芷坐在凳子上苦惱道：“啊……明天就要論學了……還真有點緊張……”
沈意從筐裏挑了片杏幹放嘴裏嚼，“不是都打聽清楚了嗎，明日只是辨藥，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家常便飯嗎！”說完她又和奚木說：“果然缺了點韌勁，不過甜度正好！”
丁芷也是心大，一句話就被安撫好了，馬上有了精神：“確實，那我後日再緊張好了。”
她一扭頭本來還想和沈意再說些什麽，但一看，奚木已經坐到沈意身旁挽袖為她倒茶，明明什麽話都沒說，丁芷下意識覺得，自己該離開了。
等她回到房，覺得自己受到了不知名傷害，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。
直到第二天的論學開始，她才忘了這莫名的情緒。
說是論學，其實就是比試，各地的大夫受董家的邀約來春滿林比一比自己的醫術，論一論自己的醫道。
更重要的是，若能在論學中得了董家的認可，不僅能得到各種珍貴藥材古籍，還能聲名鵲起，獲得一線進入太醫院的機會。
從一介布衣大夫成為宮廷禦醫，這是她們想到就忍不住激動顫抖的事情！
數十名大夫圍坐在春滿林的空地上，春滿林外圍也有不少周邊百姓來此看熱鬧，董家掌印人董竹心正在說話。
她今年約莫四十歲，圓臉彎眉十分面善，精氣神甚好，說出的話語中氣十足：“甚幸再次聚諸位大夫到此論學，希望大家不必過多拘謹，杏林論學的目的便是望世間大夫都能互學所能，精進醫術，減百姓病所苦，如今，仍初心不改……”
“……只盼各位論學歸家，皆有所得！”
一番講話，在場大夫無不動容，董竹心揮了揮手，董家藥徒們各拿著一個藥包入場。
要開始了，沈意眉眼一動。
董竹心又道：“既是論學，今日這第一論，則為辨藥，每位大夫將會分得一包藥物，內含十五種藥材，在一炷香內，寫下藥材名稱，此藥包中的藥材炮制方法各不相同，待完成後大家可互論一番。”
藥徒們魚貫而入，將一個個藥包放置在大夫身前的小桌上，香已經燃上，大夫們迫不及待地拆開藥包，仔細分辨藥物。
沈意和丁芷也不例外。
杏林外的百姓看那些大夫的行動，竊竊私語，當然他們不懂藥物，只看著誰下筆流暢，誰抓耳撓腮，紛紛有了各自的猜測。
有人指著沈意和丁芷道：“誒，那兩個大夫看著年輕，落筆竟比旁人都快些！”
有人不甚在意：“些許是胡亂寫的吧！她們這樣年輕，懂什麽……”
雪參站在一旁也註意到兩人的行動，側頭看見靈芝的目光落在著翠微衣裙的女子身上，便知沈意是哪位了。
他瞧了一眼，暗道難怪靈芝上心。
女子長眉若柳，惹人註意的當屬她那對眼眸，清澈明亮滿是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，陽光透過斑駁的杏葉落在她的裙邊隱有光現。
她正凝眸書寫，握著筆桿的指尖青蔥雪白，確實是春滿林少見的明妍少女，就是不知道這醫術如何……
雪參正想著，忽而眼眸一頓，停筆了？
他哂然，到底是年輕了。
靈芝看得心裏著急，要不是礙著那麽多人，當真想上前提醒沈意一句，這藥材是他們跟著大夫炮制的，自是知道其中為了掩藏一些藥征，他們做了多少功夫，一時不察，極易認錯。
一炷香剛過半，就有不少人寫完，沈意和丁芷赫然在其中。
而也有不少大夫仍然在仔細辨別，這些大夫大多都不是第一次來參加杏林論學的。
董竹心也註意到了沈意，她見她率先置筆之後再無行動，緩步走到她身旁，“沈大夫可是寫完了？”
沈意擡眸看見董竹心，幹脆應道：“寫完了。”
董竹心聽言，拿起她桌面上的紙頁，一目十行地掃完，再看向沈意時，眼眸有了絲詫異，“不知沈大夫何處醫館而來，師從何人？”
“溪州寧世醫館，我娘沈昭華是我師傅。”
“沈昭華？”董竹心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，一時片刻想不起來，心知不是什麽名醫大家也不在意，她將紙頁放下，笑著誇道：“小友辨藥當真不錯。”
沈意眉眼一彎笑道：“過獎過獎。”
雪參靈芝看見這一幕，兩人相互對視一眼，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，難道她全答對了？
……
今日論學第一日，春滿林有大量百姓圍觀，京城腳下，其中定會有不少官眷貴人。春滿林特意有人來說，男子今日最好不要到處走動，以免沖撞。
奚木雖想去看，但也不想給沈意惹麻煩，安心地在廊下起了個爐子給沈意蒸杏幹。
等午時她回來，就能吃上了。
剛蒸好一爐，他聽到有嗷嗷聲，循著聲音，看見一只大尾巴狐猴在掛在灌木叢裏看他。
春滿林有不少狐猴，據說是董家專門培養來上山采藥之用，只要不傷害它，它也不會攻擊常人。
身形小巧的狐猴敏捷地躍到他面前，視線直勾勾地放在他正在晾涼的杏幹上，奚木便從中取出一枚放在他身前的葉片上。
狐猴一把撈過杏幹放進嘴裏，嘴巴還在嚼，目光仍直勾勾看著那些杏幹。
奚木垂眸又取了一個給它，輕聲道：“你不能吃多這個……”
說完他忍不住失笑，他想到了沈意，陽光落至眉梢眼尾發著光。
像察覺到什麽，他眼尾的笑意倏地散去，驟然擡頭，看見不遠處的廊道站著一個年輕女子。
看著面上帶著稚氣，不過十四五的模樣，但身著錦緞，周身貴氣，一看便知身份不凡。
奚木斂眉頷首，端著杏幹回了房間。
待關門聲響起，董瑤音方回過神，狐猴三兩下竄到她身前，攀到她的肩膀上，爪子還抓著一枚杏幹。
董瑤音將它爪子上的杏幹拿出來，輕斥狐猴道：“叫你練尋藥，你倒好，跑去討食！”
狐猴嗷嗷嗷地裝傻。
董瑤音尋到了狐猴，轉身朝外走去，有春滿林小侍藥徒見到她，皆恭敬低頭行禮：“請少主安。”
董瑤音視若罔聞地走過，行至一半，她挑了個藥徒隨意問道：“東廊那邊最裏頭和最外頭住的是誰？”
被挑中的藥徒小心謹慎地回道：“最外間住的是祁州來的周大夫和她的徒弟。最裏間住的是溪州來的沈大夫妻夫和丁大夫。”
“沒了？”董瑤音顯然不滿意。
藥徒一驚，細細回想一番，點頭道：“確無旁人了。”
“恩。”
一聲不明意味的答覆讓藥徒戰戰兢兢，片刻，有人悄聲道：“少主走了。”
聽到這聲，藥徒方覺背後汗涔涔的。
……
董瑤音去到春滿林時，正遇上辨藥的那柱香燃盡。
雪參第一時間發現董瑤音過來，連忙上前侍奉：“這才第一日，少主怎麽來了？”
董瑤音看也不看他，冷聲道：“去做你的事。”
雪參遂收聲站回原來的地方。
大夫們答的紙t頁被藥徒取走後，只片刻時間，就被重新擺放在空地石面上，這時他們發現自己答的紙頁上的藥物有幾處用朱砂圈起來了。
“這是何意？”有第一次來的大夫不解其意。
“圈出來的是你答錯了的。”來過幾次的大夫回道。
“我怎會答錯三處？”
“我竟也錯了兩處？”
不敢置信聲此起彼伏，在紅圈遍是的紙頁上，幾張唯有白紙黑字沒有紅圈的紙頁就格外引人註意了。
有人細細去辨上面的落款，“益州劉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越州莊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溪州沈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溪州還有個丁大夫也全對了。”
……
眾人數來數去，七十餘名大夫，這一輪全對的竟不足十人，而其中兩人竟是她們之前從沒在意的年輕人。
有一大夫拿著一藥物面露三分不服氣道：“不知我錯在何處？此物不就是醋制丹片嗎？”
見有人生疑，董竹心取了她手中藥物越過沈意，放於丁芷面前問道：“丁大夫可知此藥材為何？”
丁芷沒料到董家掌印人竟親自和她說話，有點緊張地拿起來又看又聞，不太確定道：“像是……桑皮。”
“桑皮？！”質疑的大夫有些不信，“桑皮和丹片我怎麽可能會分不出來？”
董竹心又拿給沈意，問：“沈大夫覺得是何藥材呢？”
沈意接過，聞了一下，肯定道：“是桑皮。”
“桑皮？”那大夫還是不信。
“嗯……因為這個不是醋制的，雖聞著也是酸味，但有點甘草的味道，你再聞聞。”沈意把手上的藥材遞過去。
大夫接過半信半疑地聞了一下，“好像真與醋酸不同……”等她再細看後，覆而一擊掌，“還真是桑皮！你們這兩個年輕人當真厲害！”
“沒錯，此藥材正是桑皮，我們用甘草水泡制桑皮，氣息與醋制丹片氣息極其相仿。”董竹心心中對沈意添了一分滿意，辨藥準確迅速，五感強於常人，是個不錯的好苗子。
“為何用甘草水泡制呢？桑皮我們尋常不是悶煆法來制嗎？”有人又問。
董竹心卻轉而去問丁芷：“丁大夫可知為何？”
丁芷努力想了想道：“應當是桑皮有烈性，而甘草有疏解功效。”
才剛說完，就有大夫站出來肯定道：“我覺得丁大夫說得有理，用甘草水能減低桑皮的烈性同時保存它的藥效，悶煆雖也能揮發烈性，但藥效就同時散了一些。”
“有理有理！”有人嘖嘖稱奇點頭。
又有大夫對丁芷拱手道：“丁大夫看著年輕，知曉得竟也不少啊！”
丁芷受寵若驚，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在眾人前受誇，連聲道：“哪裏哪裏！”
“丁大夫，可否幫我瞧瞧我又錯在何處了呢？”
“還有我的！我也錯了兩處！”
一時間，春滿林裏討論聲四起，在董竹心有意無意地引導下，丁芷似乎更被大家所關註。
董瑤音遠遠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意，轉身離去。
雪參看著春滿林的場景，低聲道：“靈芝，看起來家主對那個丁大夫更滿意些！”
靈芝喪氣道：“大概是丁大夫更年輕一些吧。”
……
上午的論學結束，沈意回到房間，奚木沒見到丁芷，奇怪道：“丁芷怎麽沒有一起回來？她先回房間了嗎？”
“沒呢，她今天在論學出了大風頭，被其他大夫拉著一同去做學問去了。”沈意笑著道，“這杏幹是不是好了？”
“嗯，好了，你嘗嘗。”奚木將盤子裏的杏幹推到沈意面前，閑聊一般問沈意道：“上午是什麽光景？”
“人很多，粗粗一看大夫足有六七十個，董大夫說完話，我們就開始辨藥……”沈意靠在奚木身上嚼著韌勁剛好道杏幹，一點點和他講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。
奚木聽完後，手指給沈意按著太陽穴，“累到了嗎？”
“也不是，就是覺得奇怪……”沈意說不上來今日上午的感受，雖然大家都在辯論藥材藥性以及炮制等學問，可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，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，埋進奚木的衣裳裏：“我睡會兒……今日早上起得太早了！”
奚木眸間閃過柔軟，輕聲應道：“好。”
……
天心軒裏，董竹心正在和董瑤音吃飯。
董竹心看了眼董瑤音，想到雪參匯報道事，問她道：“聽說你今日去了論學？你不是不愛這些熱鬧地方嗎？”
董瑤音即便對著她娘也沒什麽多餘表情，道：“閑來無事就去看看，只不過，娘，你明明看中的是那沈意，為何卻給丁芷造勢？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董竹心聽言先笑了一段，欣慰道：“知母莫若女啊，那些人都恭維著丁芷，也就只有你看出來我看中的是沈意。”
董瑤音皺眉，顯然不理解董竹心此舉何意。
周圍都是親信，董竹心說話也並不顧忌：“沈意這苗子不錯，但她太年輕，我管她面上無畏無懼，銳氣太盛……我要的人不知進退可不行。”
“你要用丁芷挫她？”
“一半一半，再往後看看吧，也許那個丁芷也能有些用處……”董竹心語帶深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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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芷和沈意也樂得沒人打擾, 自己在藏書閣四處翻閱, 倒還真讓她們找到不少珍貴古籍。
回去的路上，丁芷高興地和沈意說：“還好聽了你的, 大大方方去看, 這藏書閣的書真多啊, 好些我都沒聽過……”
有與她們擦肩而過的大夫聽言傲慢自得道：“當然多, 董家為醫藥世家，世代行醫收錄古籍, 你們兩個年紀尚小就能看到這些, 知足吧！”
“是是是, 您說得是！”丁芷早就跟著沈意學了一套, 別人說什麽, 只管應和就是, 沒必要在這生了事端。
果然, 那人聽完，又很得意地走了。
見人走遠了, 丁芷嘀嘀咕咕和沈意道：“嘖，她們比師傅還愛教訓人！”
沈意立刻反駁：“我娘可不會這樣！”
“確實！”丁芷認可！
等一同回到房間, 看見奚木正在曬杏幹，沈意眼巴巴看了兩眼：“今天是不是就該曬好了？”
前兩日, 那些小侍給每間房都送了不少杏子，奚木挑了些出來說給她做蜜餞吃，沈意這兩日天天盯著這些杏幹，可饞了。
奚木笑道：“是曬好了，但明日蒸一會兒會更韌勁些，大抵等你們論學完就能吃上了。”
丁芷坐在凳子上苦惱道：“啊……明天就要論學了……還真有點緊張……”
沈意從筐裏挑了片杏幹放嘴裏嚼，“不是都打聽清楚了嗎，明日只是辨藥，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家常便飯嗎！”說完她又和奚木說：“果然缺了點韌勁，不過甜度正好！”
丁芷也是心大，一句話就被安撫好了，馬上有了精神：“確實，那我後日再緊張好了。”
她一扭頭本來還想和沈意再說些什麽，但一看，奚木已經坐到沈意身旁挽袖為她倒茶，明明什麽話都沒說，丁芷下意識覺得，自己該離開了。
等她回到房，覺得自己受到了不知名傷害，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。
直到第二天的論學開始，她才忘了這莫名的情緒。
說是論學，其實就是比試，各地的大夫受董家的邀約來春滿林比一比自己的醫術，論一論自己的醫道。
更重要的是，若能在論學中得了董家的認可，不僅能得到各種珍貴藥材古籍，還能聲名鵲起，獲得一線進入太醫院的機會。
從一介布衣大夫成為宮廷禦醫，這是她們想到就忍不住激動顫抖的事情！
數十名大夫圍坐在春滿林的空地上，春滿林外圍也有不少周邊百姓來此看熱鬧，董家掌印人董竹心正在說話。
她今年約莫四十歲，圓臉彎眉十分面善，精氣神甚好，說出的話語中氣十足：“甚幸再次聚諸位大夫到此論學，希望大家不必過多拘謹，杏林論學的目的便是望世間大夫都能互學所能，精進醫術，減百姓病所苦，如今，仍初心不改……”
“……只盼各位論學歸家，皆有所得！”
一番講話，在場大夫無不動容，董竹心揮了揮手，董家藥徒們各拿著一個藥包入場。
要開始了，沈意眉眼一動。
董竹心又道：“既是論學，今日這第一論，則為辨藥，每位大夫將會分得一包藥物，內含十五種藥材，在一炷香內，寫下藥材名稱，此藥包中的藥材炮制方法各不相同，待完成後大家可互論一番。”
藥徒們魚貫而入，將一個個藥包放置在大夫身前的小桌上，香已經燃上，大夫們迫不及待地拆開藥包，仔細分辨藥物。
沈意和丁芷也不例外。
杏林外的百姓看那些大夫的行動，竊竊私語，當然他們不懂藥物，只看著誰下筆流暢，誰抓耳撓腮，紛紛有了各自的猜測。
有人指著沈意和丁芷道：“誒，那兩個大夫看著年輕，落筆竟比旁人都快些！”
有人不甚在意：“些許是胡亂寫的吧！她們這樣年輕，懂什麽……”
雪參站在一旁也註意到兩人的行動，側頭看見靈芝的目光落在著翠微衣裙的女子身上，便知沈意是哪位了。
他瞧了一眼，暗道難怪靈芝上心。
女子長眉若柳，惹人註意的當屬她那對眼眸，清澈明亮滿是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，陽光透過斑駁的杏葉落在她的裙邊隱有光現。
她正凝眸書寫，握著筆桿的指尖青蔥雪白，確實是春滿林少見的明妍少女，就是不知道這醫術如何……
雪參正想著，忽而眼眸一頓，停筆了？
他哂然，到底是年輕了。
靈芝看得心裏著急，要不是礙著那麽多人，當真想上前提醒沈意一句，這藥材是他們跟著大夫炮制的，自是知道其中為了掩藏一些藥征，他們做了多少功夫，一時不察，極易認錯。
一炷香剛過半，就有不少人寫完，沈意和丁芷赫然在其中。
而也有不少大夫仍然在仔細辨別，這些大夫大多都不是第一次來參加杏林論學的。
董竹心也註意到了沈意，她見她率先置筆之後再無行動，緩步走到她身旁，“沈大夫可是寫完了？”
沈意擡眸看見董竹心，幹脆應道：“寫完了。”
董竹心聽言，拿起她桌面上的紙頁，一目十行地掃完，再看向沈意時，眼眸有了絲詫異，“不知沈大夫何處醫館而來，師從何人？”
“溪州寧世醫館，我娘沈昭華是我師傅。”
“沈昭華？”董竹心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，一時片刻想不起來，心知不是什麽名醫大家也不在意，她將紙頁放下，笑著誇道：“小友辨藥當真不錯。”
沈意眉眼一彎笑道：“過獎過獎。”
雪參靈芝看見這一幕，兩人相互對視一眼，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，難道她全答對了？
……
今日論學第一日，春滿林有大量百姓圍觀，京城腳下，其中定會有不少官眷貴人。春滿林特意有人來說，男子今日最好不要到處走動，以免沖撞。
奚木雖想去看，但也不想給沈意惹麻煩，安心地在廊下起了個爐子給沈意蒸杏幹。
等午時她回來，就能吃上了。
剛蒸好一爐，他聽到有嗷嗷聲，循著聲音，看見一只大尾巴狐猴在掛在灌木叢裏看他。
春滿林有不少狐猴，據說是董家專門培養來上山采藥之用，只要不傷害它，它也不會攻擊常人。
身形小巧的狐猴敏捷地躍到他面前，視線直勾勾地放在他正在晾涼的杏幹上，奚木便從中取出一枚放在他身前的葉片上。
狐猴一把撈過杏幹放進嘴裏，嘴巴還在嚼，目光仍直勾勾看著那些杏幹。
奚木垂眸又取了一個給它，輕聲道：“你不能吃多這個……”
說完他忍不住失笑，他想到了沈意，陽光落至眉梢眼尾發著光。
像察覺到什麽，他眼尾的笑意倏地散去，驟然擡頭，看見不遠處的廊道站著一個年輕女子。
看著面上帶著稚氣，不過十四五的模樣，但身著錦緞，周身貴氣，一看便知身份不凡。
奚木斂眉頷首，端著杏幹回了房間。
待關門聲響起，董瑤音方回過神，狐猴三兩下竄到她身前，攀到她的肩膀上，爪子還抓著一枚杏幹。
董瑤音將它爪子上的杏幹拿出來，輕斥狐猴道：“叫你練尋藥，你倒好，跑去討食！”
狐猴嗷嗷嗷地裝傻。
董瑤音尋到了狐猴，轉身朝外走去，有春滿林小侍藥徒見到她，皆恭敬低頭行禮：“請少主安。”
董瑤音視若罔聞地走過，行至一半，她挑了個藥徒隨意問道：“東廊那邊最裏頭和最外頭住的是誰？”
被挑中的藥徒小心謹慎地回道：“最外間住的是祁州來的周大夫和她的徒弟。最裏間住的是溪州來的沈大夫妻夫和丁大夫。”
“沒了？”董瑤音顯然不滿意。
藥徒一驚，細細回想一番，點頭道：“確無旁人了。”
“恩。”
一聲不明意味的答覆讓藥徒戰戰兢兢，片刻，有人悄聲道：“少主走了。”
聽到這聲，藥徒方覺背後汗涔涔的。
……
董瑤音去到春滿林時，正遇上辨藥的那柱香燃盡。
雪參第一時間發現董瑤音過來，連忙上前侍奉：“這才第一日，少主怎麽來了？”
董瑤音看也不看他，冷聲道：“去做你的事。”
雪參遂收聲站回原來的地方。
大夫們答的紙t頁被藥徒取走後，只片刻時間，就被重新擺放在空地石面上，這時他們發現自己答的紙頁上的藥物有幾處用朱砂圈起來了。
“這是何意？”有第一次來的大夫不解其意。
“圈出來的是你答錯了的。”來過幾次的大夫回道。
“我怎會答錯三處？”
“我竟也錯了兩處？”
不敢置信聲此起彼伏，在紅圈遍是的紙頁上，幾張唯有白紙黑字沒有紅圈的紙頁就格外引人註意了。
有人細細去辨上面的落款，“益州劉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越州莊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溪州沈大夫全對了。”
“溪州還有個丁大夫也全對了。”
……
眾人數來數去，七十餘名大夫，這一輪全對的竟不足十人，而其中兩人竟是她們之前從沒在意的年輕人。
有一大夫拿著一藥物面露三分不服氣道：“不知我錯在何處？此物不就是醋制丹片嗎？”
見有人生疑，董竹心取了她手中藥物越過沈意，放於丁芷面前問道：“丁大夫可知此藥材為何？”
丁芷沒料到董家掌印人竟親自和她說話，有點緊張地拿起來又看又聞，不太確定道：“像是……桑皮。”
“桑皮？！”質疑的大夫有些不信，“桑皮和丹片我怎麽可能會分不出來？”
董竹心又拿給沈意，問：“沈大夫覺得是何藥材呢？”
沈意接過，聞了一下，肯定道：“是桑皮。”
“桑皮？”那大夫還是不信。
“嗯……因為這個不是醋制的，雖聞著也是酸味，但有點甘草的味道，你再聞聞。”沈意把手上的藥材遞過去。
大夫接過半信半疑地聞了一下，“好像真與醋酸不同……”等她再細看後，覆而一擊掌，“還真是桑皮！你們這兩個年輕人當真厲害！”
“沒錯，此藥材正是桑皮，我們用甘草水泡制桑皮，氣息與醋制丹片氣息極其相仿。”董竹心心中對沈意添了一分滿意，辨藥準確迅速，五感強於常人，是個不錯的好苗子。
“為何用甘草水泡制呢？桑皮我們尋常不是悶煆法來制嗎？”有人又問。
董竹心卻轉而去問丁芷：“丁大夫可知為何？”
丁芷努力想了想道：“應當是桑皮有烈性，而甘草有疏解功效。”
才剛說完，就有大夫站出來肯定道：“我覺得丁大夫說得有理，用甘草水能減低桑皮的烈性同時保存它的藥效，悶煆雖也能揮發烈性，但藥效就同時散了一些。”
“有理有理！”有人嘖嘖稱奇點頭。
又有大夫對丁芷拱手道：“丁大夫看著年輕，知曉得竟也不少啊！”
丁芷受寵若驚，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在眾人前受誇，連聲道：“哪裏哪裏！”
“丁大夫，可否幫我瞧瞧我又錯在何處了呢？”
“還有我的！我也錯了兩處！”
一時間，春滿林裏討論聲四起，在董竹心有意無意地引導下，丁芷似乎更被大家所關註。
董瑤音遠遠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意，轉身離去。
雪參看著春滿林的場景，低聲道：“靈芝，看起來家主對那個丁大夫更滿意些！”
靈芝喪氣道：“大概是丁大夫更年輕一些吧。”
……
上午的論學結束，沈意回到房間，奚木沒見到丁芷，奇怪道：“丁芷怎麽沒有一起回來？她先回房間了嗎？”
“沒呢，她今天在論學出了大風頭，被其他大夫拉著一同去做學問去了。”沈意笑著道，“這杏幹是不是好了？”
“嗯，好了，你嘗嘗。”奚木將盤子裏的杏幹推到沈意面前，閑聊一般問沈意道：“上午是什麽光景？”
“人很多，粗粗一看大夫足有六七十個，董大夫說完話，我們就開始辨藥……”沈意靠在奚木身上嚼著韌勁剛好道杏幹，一點點和他講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。
奚木聽完後，手指給沈意按著太陽穴，“累到了嗎？”
“也不是，就是覺得奇怪……”沈意說不上來今日上午的感受，雖然大家都在辯論藥材藥性以及炮制等學問，可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，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，埋進奚木的衣裳裏：“我睡會兒……今日早上起得太早了！”
奚木眸間閃過柔軟，輕聲應道：“好。”
……
天心軒裏，董竹心正在和董瑤音吃飯。
董竹心看了眼董瑤音，想到雪參匯報道事，問她道：“聽說你今日去了論學？你不是不愛這些熱鬧地方嗎？”
董瑤音即便對著她娘也沒什麽多餘表情，道：“閑來無事就去看看，只不過，娘，你明明看中的是那沈意，為何卻給丁芷造勢？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董竹心聽言先笑了一段，欣慰道：“知母莫若女啊，那些人都恭維著丁芷，也就只有你看出來我看中的是沈意。”
董瑤音皺眉，顯然不理解董竹心此舉何意。
周圍都是親信，董竹心說話也並不顧忌：“沈意這苗子不錯，但她太年輕，我管她面上無畏無懼，銳氣太盛……我要的人不知進退可不行。”
“你要用丁芷挫她？”
“一半一半，再往後看看吧，也許那個丁芷也能有些用處……”董竹心語帶深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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